根据韵脚的声调来配合诗情还仅仅是一种最基本的随情用韵法。同一声调中还有许多不同的韵部,这些不同的韵部所体现的感情色彩当然也就不同。所以,随情用韵还必须把握韵部与感情的相应关系。
王易曾对此作过详细的分析,他指出:“韵与文情关系至切,平韵和畅,上去韵缠绵,入韵迫切,此四声之别也。东董宽洪,江讲爽朗,支纸缜密,鱼语幽咽,佳蟹开展,真轸凝重,元阮清新,萧蓧飘洒,歌哿端庄,麻马放纵,庚梗振厉,尤有盘旋,侵寝沈静,覃感萧瑟,屋沃突兀,觉药活泼,质术急骤,勿月跳脱,合盍顿落,此韵部之别也。”(《词曲史》)这一分析虽难视作定论,但亦大致符合诗歌创作中用韵的实际情况。
试看李白的《古风》:
秋露白如玉,团团下庭绿。我行忽见之,寒早悲岁促。
人生鸟过目,胡乃自结束。景公一何愚,牛山泪相续。
物苦不知足,得陇又望蜀。人心若波澜,世路有屈曲。
三万六千日,夜夜当秉烛。
诗人忽见秋露,乃惊寒早,更悲岁促,但马上又意识到,既然岁时易尽,何必恋世自苦,不妨及时行乐耳。全诗忽悲忽喜,感情的起伏变化很快,所以择用突兀的沃韵为韵脚。
再看常建的《白龙窟泛舟寄天台学道者》诗:
夕映翠山深,余晖在龙窟。扁舟沧浪意,澹澹花影没。
西浮入天色,南望对云阙。因忆莓苔峰,初阳濯玄发。
泉萝两幽映,松鹤间清越。碧海莹子神,玉膏泽人骨。
忽然为枯木,微兴遂如兀。应寂中有天,明心外无物。
环回从所泛,夜静犹不歇。澹然意无限,身与波上月。
诗人从身处之白龙窟,写到天台之莓苔峰,然后又回转写自身。全诗空间的变化不是采用逐渐推展扩张的手段,而是跳跃式地进行转换。为配合诗情,所以择用跳脱的月韵为韵脚。
近体诗以平声韵为主,相对古诗而言,可选择韵脚的余地要小得多。但由于平声韵各韵部所体现的感情色彩相当丰富,也同样能配合诗情的需要。周济曾经指出:“东真韵宽平,支先韵细腻,鱼歌韵缠绵,萧尤韵感慨,各有声音,莫草草乱用。”(《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》)诗人在创作中,确实是颇为注意把握其中之关系的。
试看两首诗:
折戟沉沙铁未销,自将磨洗认前朝。
东风不与周郎便,铜雀春深锁二乔。(杜牧《赤壁》)
三更三点万家眠,露欲为霜月堕烟。
斗鼠上堂蝙蝠出,玉琴时动倚窗弦。(李商隐《夜半》)
前一首是咏史之作,诗人用感慨的萧韵;后一首是悼亡之诗,诗人用细腻的先韵,诗情与声韵的关系极为谐合。
在把握韵部与诗情的相应关系时,诗人们还通常采用转韵的方法。试看孟浩然的《襄阳游泊寄阎九司户防》诗:
桂水通百越,扁舟期晓发。荆云蔽三巴,夕望不见家。
襄王梦行雨,才子谪长沙。长沙饶瘴疠,胡为苦留滞。
久别思款颜,承欢怀接袂。接袂杳无由,徒增旅泊愁。
清猿不可听,沼月下湘流。
全诗先用入声月韵,继而用平声麻韵,接着用去声霁韵,最后用平声尤韵。这些韵脚的转换都是与诗情气氛的变化相配合的。
开首二句写水势和远行,而月韵正有跳脱之意;接下四句从荆云写到思家,从襄王写到贾谊,诗情较为开阔,所以用麻韵;“长沙”四句写缠绵之情,用去声霁韵最为适合;最后四句写自己将在湘流继续孤独的旅泊,因而用盘旋感慨、凄伤忧愁的尤韵。全部的诗韵都恰到好处地为所要传达的感情服务,充分显示了韵与情宛转相生之妙。
像我们熟悉的张若虚的《春江花月夜》,之所以诵读时能够感受到情韵悠扬,也是由于诗人采用了转韵的方法。全诗三十六句,四句一换韵,共换了九个韵。而且在转换的过程中,注意到了平上去声的错综相间。韵脚的忽抑忽扬,跌宕变化,也正好与内容的跳跃相适应。
由于近体诗篇幅短小,所以用韵必须一韵到底,不能出现一个以上的韵。比如用“阳”韵,全首诗的韵脚,都应该是阳韵以内的字,如果中间夹杂江韵的字,那就叫作出韵或落韵。
《红楼梦》第四十八回写道,香菱求黛玉教她做诗,黛玉要她写一首咏月诗,规定用“十四寒”的韵。香菱连做两次,黛玉都不满意,要她另做。于是香菱又挖心搜胆、耳不旁听、目不别视地思索起来。这时探春见了她那人魔样,笑说道:“菱姑娘,你闲闲罢。”香菱怔怔答道:““闲”字是“十五删'的,错了韵了。”由此可见,出韵乃是诗家之大忌。
不让诗出韵很容易,只要按韵书用韵就可。唐代近体诗的押韵以《唐韵》为准。《唐韵》共有二百零六个韵,若把同用之韵并合,实际只有一百一十二个韵。宋代改《唐韵》为《广韵》,又并合了四个韵。金代的《平水韵》再将《广韵》所不同的“回”和“拯”韵、“径”和“证”韵各并为一部,于是便形成了所谓的一百零六韵,沿用至今。现成的韵书,解决了诗人用韵时的麻烦,但若诗人掉以轻心或记忆有误,仍会有出韵者。
先看两首唐诗:
曾作关中客,频经伏毒岩。晴烟沙苑树,晚日渭川帆。
昔是青春貌,今悲白雪髯。郡楼空一望,含意卷高帘。(刘禹锡《贞元中侍郎舅氏牧华州,时予再忝科第,前后由华勤谒······》)
汉家天马出蒲梢,苜蓿榴花遍近郊。
内苑只知含凤觜,属车无复插鸡翘。
玉桃偷得怜方朔,金屋修成贮阿娇。
谁料苏卿老归国,茂陵松柏雨萧萧。(李商隐《茂陵》)
前一首“岩”“帆”二字属咸韵,而“髯”“帘”二字则属监韵;后一首“郊”字属肴韵,而“翘”“娇”“萧”则属萧韵,显然都是误押。
再看两首宋诗:
绕郭云烟匝几重,昔年曾此感怀嵩。
霜林落后山争出,野菊开时酒正浓。
解带西风吹书角,倚阑斜日照青松。
会须乘醉携嘉客,踏雪来看群玉峰。
(欧阳修《怀嵩楼新开南轩》)
微官共有田园兴,老罢方寻隐退庐。
栽种成阴十年事,仓黄求买百金无。
先生卜筑临清济,乔木如今似画图。
邻里亦知偏爱竹,春来相与护龙雏。
(苏轼《傅尧俞济源草堂》)
欧诗在“浓”“松”“峰”三个皆属冬韵的字中夹杂了属东韵的“嵩”字;苏诗在“无”“图”“雏”三个皆属虞韵的字中夹杂了属鱼韵的“庐”字,所以二诗都不好评及格。
必须说明的是,本文所谈不包括首句用韵的情况在内。近体诗的首句有时也用韵,由于这韵脚是多余的,故诗人往往从这多余的韵脚上讨取些自由,这便有了借用邻韵的办法。所谓邻韵,乃指排列相近而音又相似的韵,如东韵与冬韵,鱼韵与虞韵,佳韵与灰韵等。
如王安石的《悟真院》诗:“野水纵横漱屋除,午窗残梦鸟相呼。春风日日吹香草,山北山南路欲无。”此诗的首句便是用邻韵。这种借韵法到中晚唐之后渐渐形成为一种风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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